无光的世界里,每天有30万人,用耳朵上淘宝

简介: “一个看不见的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自己没有办法决定哪个是好看的,哪个是不好看的。在这件事情上,只能被迫听从别人的意见,无论别人这个意见对不对,你能选择接受和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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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豹豹:盲孩子的未来不只有推拿

20岁前后,吴益明清楚地知道,有一天自己将变成全盲。

他在大学里学了解剖,这让他能预见自己青光眼病情的发展——

就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黑暗会从视野中央向四周蔓延,光的世界一点一点沦陷,中央视野消失后,患者将不得不侧着头用余光视物。

黑暗继续扩散,慢慢的,余光也会被蚕食殆尽,只剩下零星的点,医学上形象地称之为“视岛”。

在完全失明之前,所剩的最后一点视野,就像无边黑暗中的一个岛。

在上天收回他欣赏缤纷人间的最后一丝权利前,吴益明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生活,例如漫步在林间小径,听听风和枝丫的协奏。

日子总是要继续的,尤其对一名曾沐浴过光明的90后来说,他不希望在新时代里掉队,例如继续使用互联网。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盲人还有很多。在中国,视障人群高达1700万人,相当于整个荷兰的人口。

至少有600万视障者使用智能手机,在这个高度依赖视觉的科技世界里,他们几乎是隐形人,直至一群IT工程师发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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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明眼人带着一位视障者(右)出行

01 一次投诉

吴益明摸出手机,打开淘宝,一手拿着手机贴近耳边,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摸索着。

指尖划过之处,只听见手机以极快的语速,迅速读过一串信息。他的手指继续摸索,又是一连串的信息,明眼人即使竖起耳朵,也只能隐约能听到一些商品的名字。

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迅速双击,之后便进入了商品页,指尖继续快速摸索,又是一阵极快语速的商品信息和买家的评论,随后他便下单了。

在刚刚过去的2018年,平均每个月超过6亿名用户活跃在淘宝上,这一年之中,淘宝上的卖家共发出了17.5亿个“亲”。

在这庞大的商业洪流背后,每天有高达30万的视障群体在淘宝上消费。由于身体上的不便,他们中的许多人极少走出家门,更遑论从容地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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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无障碍工程师王孟琦正在使用淘宝

2011年初,淘宝收到了一位视障用户的投诉:淘宝商品发布功能改版后,读屏软件用不了了。

当年的中国互联网,几乎没有无障碍化的概念。接听电话的客服人员也听不懂对方的需求。

当时在淘宝担任前端设计师的小马,带着几位工程师前往这位投诉者家中解决问题。一路上,几位工程师猜想着,视障用户上淘宝,会不会需要很多辅助工具或特殊设备?

但登门之后才发现,对方使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电脑,只不过多了个读屏软件,能将网页上的文字内容转化成声音。

而且,由于视障者的听力非常灵敏,软件读出网页信息的速度,往往是正常语速的三四倍。小马根本听不清。

“现场是很震撼的。”小马后来这样回忆道,“会让你特别想要去改善自己的工作。”

小马的团队当天就解决了用户的问题。但经过此事,他们发现,原来在淘宝背后,还有这么多看不见的用户,他们的使用习惯与明眼人完全不同,学习成本也非常高。

每一个新版本的发布,网页上任何一个微小的改动,对他们的体验而言,都具有“破坏性”。

如果不能将无障碍化列入长期规划,今天的问题就不会消失。从客户家回来后,工程师们当即决定,以志愿者身份,成立一个无障碍实验室。

很快,这个消息出现在阿里内网,立即得到了十几位同事的响应,他们大多来自测试和用户体验团队。

无障碍实验室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无障碍是什么,也不了解视障用户的使用习惯。

他们好心做出的一些优化,在视障用户看来,可能并不需要。

为了更好的了解视障用户,工程师们请来了相关领域的专家,为大家分享视障者的用户习惯。同时,无障碍实验室还和众多盲人群体、盲校建立了联系,邀请他们参与产品测试。

02 盲孩子的未来只有推拿?

一段日子后,淘宝的工程师们才感觉到,开始真正走入这个知之甚少的群体。

这是一个疏离于主流世界之外的群体,他们小时候,上的是封闭的盲校,毕业后,大部分人就进入了推拿行业,从一个封闭的圈子到了另一个封闭的圈子。

大学的最后时光,吴益明在一家私人诊所实习,店里的推拿生意很好,最忙的时候,他每天要做十五六个钟,醒着的时间里,除了吃饭,就是推拿。

老板在原店边上又买下一座小楼,投入装修,一楼是食堂,二楼是推拿房,顶层作为员工宿舍。

那时还能看得见的吴益明,总是眼睁睁望着这座装修中的楼,他知道,完工之后,员工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将被封闭在这座小楼里,就像其他不计其数的盲人那样。

过去在盲校时,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总是“眼睛好的带眼睛不好的”。一直到高中,吴益明都属于“眼睛好的”。

几年后,已熟悉多门编程语言的吴益明,通过淘宝项目接触信息无障碍,成为深圳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的一名视障工程师。

这些年,他几乎失去了全部视力,只剩下一些光感,独自出行的困难也日益浮现。

有时,王孟琦会羡慕吴益明,因为他曾经是个明眼人,他毕竟见过另一个世界,一个有光亮,有色彩的世界。

有时,王孟琦又会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先天全盲,他不必经历一次从明到暗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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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琦的办公桌

他想了想,认为自己还是幸运的,从小,父母从未在王孟琦面前流露出对他的眼睛的伤感或困扰。

在王孟琦眼里,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总喜欢以最好的一面示人。他不会穿脏衣服、脏鞋去见朋友,不会不洗头就出门。但父亲每次参加朋友聚会,都会带上王孟琦。

“一个特别爱护自己羽毛的人,却愿意带着一个不完美的孩子去见朋友。去接受外人或友善或不友善的问候。”

这在一个盲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尤为难得。

盲校一个班通常只有十几个孩子,盲孩子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成本往往更高,在几何课上,一个老师需要摆好相应的图形,再手把手地让孩子们在触摸中学习。

几乎所有人都会默认,一个盲孩子的未来只有推拿。就连老师上课用以鼓励他们的故事,也是关于推拿:“某某师兄,推拿做得好,现在自己开了店、买了房。”

就算选择了普高,就算考进了大学,未来的就业方向仍旧单一,考上大学的盲人们,大部分还是选择了针灸推拿专业,另有少数人学了钢琴调律。

对于大多数盲人而言,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推拿。

王孟琦记得,他的第一节推拿课是在小学,当时一天六节课,推拿课最多时一度高达每天两节。“一身童子功。”他自嘲道。

03 什么是弹窗?我梦里也是盲的

深圳信息无障碍研究会就坐落在深圳河边,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即可看见河对面的香港米埔自然保护区。

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包括吴益明和王孟琦在内的7名视障工程师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戴着耳机,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

由于只需要听读屏软件的反馈,不需要屏幕,他们面前的显示器都没有打开,这可能会让初次造访的人感到意外。

他们的工作是与淘宝等一系列应用对接,并进行无障碍测试。

自从淘宝的无障碍实验室成立之后,来自用户体验设计和测试部门的工程师们定期碰头讨论,然后利用业余时间修改代码、优化程序。

淘宝工程师们一直都希望,淘宝产品发布之前能进行专业的无障碍测试。

但是淘宝的测试团队都是明眼人,“你很难让他闭上眼睛去感受”,小马说,“所以我们的测试效果并不理想。”

因此,2014年,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的测试团队与阿里产品实现了无缝对接,吴益明和王孟琦可以直接进入阿里巴巴内网,提交无障碍bug。

虽然渠道已经打通了,但明眼程序员和视障程序员之间的沟通也需要磨合。

许多时候,为了实现对明眼人来说非常酷炫的页面效果,不经意间却会造成读屏软件的朗读被打断,或者无法识别到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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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的工程师们正在工作

还有一些对明眼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交互设计,对于视障用户而言却是迈不过去的门槛。典型的就是图形验证码,无论是要求输入图片上的数字,还是拉动图形完成拼图验证,视障用户都无法独立完成。

“这种设计,对于盲人用户一开始就是不友好的,没有办法做无障碍支持。” 王孟琦说。

明眼人习以为常的弹窗、浮窗、下拉框等效果,对视障用户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困扰。尤其是先天全盲的用户,很难从空间概念上理解这些设计。

“我们的大脑,很难完整地建构出来一幅立体的图像。”王孟琦说,就像他在梦里也是盲的。“梦里的所有元素,都是你在现实世界中看过、摸过、听过、闻过、尝过的东西,没有这些,它是不可能凭空生成的。所以,梦里也还是看不见的。”

后天失明的吴益明在梦中还能看见,但是随着视力的丧失,“小时候那种很清晰的梦境,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和他朝夕相处的同事,在他的梦境中也只能作为声音出现,因为当他来到研究会任职时,他已经看不清人的脸了。

视障用户难以理解明眼人的设计,但是要把视障用户的困扰准确的反馈给明眼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多明眼工程师,并不了解无障碍究竟是怎么回事。例如,王孟琦提交了一个bug,内容是这个元素无法朗读。网线另一头的工程师很可能感到难以理解。“元素要朗读?为什么要朗读?”

“因为在他的那套逻辑里,交互就应该是我看到这个元素。我点一下,你要告诉我元素点了之后不生效,那我知道。” 王孟琦说,“但是你告诉他,什么元素不能朗读,他就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在程序员之间沟通,还有更简单有效的办法——代码。

这就要求无障碍测试团队在提交bug的同时,还需要提供一份代码样例。“只需要把代码样例发给他一看,他就知道了:噢,是这么回事。”

目前,无障碍测试环节已经嵌入到了淘宝的产品研发流程之中,手机淘宝每个版本和功能发布前,都会预留一定时间,交由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的视障工程师团队进行测试。

同信息无障碍研究会合作多年后,小马感慨:

“其实视障用户并不需要我们特地帮他定制一些什么东西,他们只是希望我们稍微优化一下,让他们可以跟明眼人一样使用就好。”

来到研究会之前,王孟琦曾放弃了一份有编制的按摩医院的工作。

他在简历中写道:

这个世界上多一个针灸推拿师,可能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如果多了一个信息无障碍工程师,那可能就会给整个障碍群体打开一扇通向主流社会的大门。

04 最大的遗憾

在王孟琦看来,网购对明眼人而言,只是多了一个购物平台,但对于视障人群而言,却是生活方式的巨大改变。“是从不能到能,从零到一的转变。”

**视障者往往不喜欢麻烦别人,他们总希望尽最大可能独立完成一切。网购出现,使得他们对独立生活的渴望更易于实现。
**

这正是为什么,一旦淘宝的无碍化出现问题时,总有些视障用户反应强烈,“因为我们把他们的唯一通道掐断了。”王孟琦说。

美国归来的隐钰在2017年加入淘宝设计部,同年4月,她加入新组建的“听淘”项目组。这一项目旨在从最初的搜索、导购,到最后的交易付款,对手机淘宝的整条链路进行无障碍化的梳理。

过去,每一次页面改版都可能造成原来的无碍化功能失效,“只要规范不沉淀下来,一改版就没了,再做一遍,花更多力气。”隐钰说。如今,在隐钰的推动下,淘宝逐步建立了设计规范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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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宝无障碍实验室的工程师们,手里拿着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发来的致敬信

图片信息是淘宝视障用户的一大痛点,因为读屏软件无法识别图片上的文字信息。

数据显示,淘宝上每件商品约包括800多个文字,其中80%甚至90%以上都存在于图片中。这对于视障用户在购物选择时造成了巨大困扰。

“一个看不见的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自己没有办法决定哪个是好看的,哪个是不好看的。在这件事情上,只能被迫听从别人的意见,无论别人这个意见对不对,你能选择接受和相信。”王孟琦说。

淘气值1271分的王孟琦对此深有体会,他喜欢蓝色,虽然他从未见过,在他心里,蓝色是未知和深邃的符号。

但在许多时候,产品的颜色和参数都包含在图片信息里,读屏软件无法读出,他只能直接问商家。客服说:“亲,这里有图片噢。我说你不要发给我图片,我眼睛看不见。”

2018双十一前夕,通过和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的合作,手机淘宝的商品详情页上线了读光OCR无障碍辅助功能。

这一功能可以将图片中的文字信息提取,并朗读出来。通过该项功能,视障人士也能同等掌握商品信息,极大地提升用户购物体验。

同年双11,在仅开放了20%测试流量的前提下,无碍化设计仍被调用了高达6000万次。

“未来可期。”王孟琦说。

在理性上,研究会的盲人工程师们并不认为自己有复明的可能。但他们却都设想过,如果那一天来临,他们最想看见的事物。

站在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深圳河,王孟琦想看看汉字的样子,因为他只学过拉丁字母组成的盲文。

当人们在他手上比划汉字,他感觉不出什么是方块字。“到底汉字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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