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可今年30岁了,十年前,当他放弃上海月薪三千的工作回到家中,父母说,只要你回去,给你买张机票都行。梁可没答应,他在长沙马王堆做了一名普通快递员,今天,他已经是圆通速递湖南地区的航空主管。
航空主管
5月末,热浪席卷湘城,圆通速递湖南长沙转运中心,15000平方的库房里,传送带正在飞速运转,操作员们机械而迅速地分拣着包裹,顾不得擦拭眉间滑落的汗珠。
二楼行政区,空调打到24度,工位上的梁可却急出了一头汗,30分钟前,分公司负责人来电,一个客户前一天往济南发了八把伐木用的大型锯条,可是飞机落地后,在机场提货的工作人员却只收到了六把。
还有两把锯条去哪了?怎样用最快的方式送到济南?妥善处理这些问题,都是航空主管的职责所在。梁可先通过机场工作人员找到了遗失的锯条,查询到最近一班飞往济南的航班,联系机组开放腹舱搭载锯条,再安排济南当地圆通出车接货。
信息化时代,航空件的起落被数字化编制,梁可不必日日赶到机场紧盯。每天早上8点半,他会开车赶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上的金刚系统,在货品运输方式一栏勾选航空,前一天的航空件信息一目了然。
异常件的问题通常五花八门,有的是机场装载过程中漏装,有的是因天气原因备降其他机场,也有的是在上飞机前被拒……梁可绝大多数的工作时间,都用在解决异常件上。
梁可身后的白墙上贴着一张A4纸,用黑色重墨打印了几行大字:根据湖南省内二三级机场情况,合理利用航空资源,使航空快件准点率达到94%以上,遗失率、错发率为0——项目负责人,梁可。
险遭断指
梁可出生在长沙市长沙县白沙镇的一个村子,村民们世代种植水稻,年轻人的成长路径大致相仿,读完初中学门手艺,然后成为水电工、油漆工或是车间工人。梁可上了高中,全班最有出息的是班长,大学毕业成功考公,成为一名高速交警,剩下的同学不是外出打工,就是做起了生意。
梁可
2006年大专毕业后,梁可应学校安排进入钢铁厂,坐大巴车去了上海。迎接他的是冰冷的钢材,和内温高达1000℃的熔炉。同行10个同学,第二个月就走了一半,夏天最闷热的时候,梁可和一帮光着膀子,散发汗味的工友们挤在宿舍里,前辈们纷纷感叹,梁可是个能吃苦的年轻人。
一次,有个湖南老乡来串门,一米八几的高个,手掌一摊中指比食指短了一截。老乡在精加工车间上班,来这里第三天,送材料时一不留神,没把手指及时抽出,就被削掉了半截。老乡说得轻描淡写,屋里的电扇开到最大档,刮出阵阵热风,梁可却感到足底生寒。
钢铁厂里,几乎每周都会出现一起或大或小的事故。车间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是一位老师傅在送钢筋进熔炉时,碗口粗的钢棒从传输带上掉落,砸到他的脚背上,直接导致截肢。
梁可的岗位跟这位老师傅一样,都是熔炼工,主要负责将金属材料投入加热炉熔化。轮完一周白班换一周晚班,月工资3000元左右,有保险,但从梁可6月份到工厂,一直干到国庆,没有一天休息。
就这样强撑了一年多,2007年12月,梁可如轮到晚班,正迷迷糊糊往架子上摆放钢材,却把右手无名指当成钢材垫入了最底层,他反应过来赶紧抽出手指,却“仿佛已经看到白色的骨头”,他赶紧跑到医务室,扯段纱布缠上手指,赶到医院紧急处理——手指是保住了,但留下一道半根牙签长短的白色伤疤。
梁可没向家人透露手指受伤的事,但决定辞职,却遭到父母的坚决反对。“当时长沙的基本工资在1000到2000元左右,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放弃3000元还包吃包住的工作回家。”
第一高楼
2008年,梁可回到了长沙。平时连火车票都舍不得买的父亲,一个劲地劝他,“只要你愿意回上海的工厂,我给你买机票。”
梁可摸摸伤疤,报以苦笑,一头扎进网游世界。那年春节,湖南遭遇罕见冰灾,经常停电,没了消遣,梁可就去亲戚家串门,恰好表哥从深圳回到湖南,说起之前在深圳送快递,认识一个长沙本地朋友加盟了圆通速递,网点正在招快递员。
照着表哥给的地址,梁可找到了这个距马王堆汉墓4公里远的小区,快递点没有门面,仓库吃住混在一起,老板夫妇正在搬运纸箱。一个网点,算上梁可总共三个人,老板员工都是快递员,各自划分好区域,骑着电动车开始送货。
梁可负责的区域,北起马王堆汉墓,南抵荷花园电信大楼,涵盖马王堆北路、人民东路、东二环、远大一路。218米高的荷花园电信大楼,是当时湖南最高的建筑物。
在湖南第一高楼,梁可第一次赢得了客户的认可,他至今记得电信局下属杂志的一名女编辑。之前,她一直用另一家快递寄杂志,有一次却主动打电话给梁可,将十几本杂志交到他手上。女编辑解释,她所在的裙楼只有四层,没有电梯,其他快递小哥只肯把件送到一楼,只有梁可每次都肯爬完四楼。
“那番话让我养成了习惯,可以送上门就一定要送上门。”梁可从此和湖南第一高楼较上了劲,一次他爬上16楼,只为将一份家化公司的洗衣粉样品送到客户手上,久而久之,楼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圆通小哥。
然而,快递员终究算不上光鲜的职业。一次同学聚会,大家聊起各自的工作,梁可介绍自己在做快递,一位同学愕然,“什么,你还会做会计啊?”梁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去纠正。
飞行员梦
当了一年快递员,梁可所在的网点回归湖南省区直营,快递员除了底薪,还有派件费,每月收入也有小三千,并不比当初的钢铁厂要来得差。
然而,这份风里来雨里去的工作,依然没有得到父母的认可,尤其是母亲,总担心梁可淋雨落下病根,劝他换个室内的工作。
九月的一天,梁可送快递路上接到客户的投诉电话,一瓶寄到目的地的五粮液损坏了。回到网点一看,自己亲手包装的气泡膜依然紧裹着瓶身,可是一屋子的酒味,让他一下子泄了气。
老板没有怪他,自掏腰包赔偿客户。梁可觉得过意不去,就辞职了。按照母亲的建议,他去了顺丰,成了分拣中心的操作员,每天除了卸货,就是围绕着传送带扫描分拣,一次,他偶然发现快递里居然有航空件,一边录入信息一边感叹,自己还没坐过飞机,快递已经上天啦。
分拣中心的电脑桌面,是一架顺丰全货机的照片,飞机昂起机头,正要腾空而起。梁可没事就盯着这张图看,想象着自己也能一飞冲天。
2010年,顺丰启动飞行员计划,要从几十万快递小哥中挑选飞行员。梁可和分拣中心的十几位同事一起报了名,他通过了初试,体检那天特意穿上白衬衫黑裤子,可原地转了5圈后,他头晕目眩,脚步踉跄,关于飞机的梦想戛然而止。
临危受命
回归操作员岗位后,梁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和飞机沾上边。
2011年,湖南圆通成立一个项目组,需要有工作经验的员工。在前领导的盛邀之下,梁可回归湖南圆通,作为一名行政人员坐进了办公室。
两年后,湖南圆通原航空主管突然辞职,无人交接,愁得老总好几天不出门,烟蒂堆满烟灰缸,当梁可像往常一样把汇报文件摆在领导桌子上等他签字时,老总突然瞅着眼前的青年问,“小梁,不如你试试航空主管这个位置吧?”
出于对航空快递的好奇,梁可早就向之前那位航空主管偷偷取过经,闲暇时也会找航空部的工作人员交流经验,可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当他来到上海总部学习,跟着快递车驶入虹桥机场,眼看着机场交货口前停满各家快递公司的货车,几百米长的流水线源源不断吞吐着四四方方的纸箱,他感觉全身血脉都在沸腾。
回到长沙,梁可天天往黄花机场跑,调查各家航空公司的运价、航班的载配量、机场的进货提货时间。慢慢地,他只要一看飞机机型,就知道这架飞机的腹舱载配量是多少,最多能给快递分配多少空间,就像MA6开头的飞机,是涡轮螺旋桨飞机,不上货不装舱只装行李。
只有了解每一班飞机的容量和特点,梁可才能在紧急事件发生时,以最快速度调配最合适的飞机予以解决,这对于合同类的商务件尤为重要。
亿元订单
2013年11月,李勇(化名)得到了一笔价值几亿元的外贸订单。他所在的企业是湖南当地一家老牌服装公司,与外国品牌的这次合作,事关企业存亡,李勇是项目主负责人。
依照计划,两家公司的贸易协议合同会从长沙出发,隔天抵达乌鲁木齐,双方正式签约。如果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签约,这个合作随时可能终止。
将文件寄出后,李勇打开圆通速递的官网,盯着文件的进程。晚上10点左右,因为目的地大雾能见度不足,飞机备降吐鲁番机场,大量旅客滞留机场,出港航班无法正常起飞。
李勇托人到处打听,甚至联系到了同一班飞机的乘客,证实航班的确滞留在吐鲁番,何时起飞成了未知数,他只能向圆通求助,电话由客服转给了梁可。
李勇放慢了语速,尽量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诉求,可是不断被呼叫保留的通话,让梁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敢打包票,但告诉李勇会尽全力。
这是李勇遇到过最难补配的一次航班,最近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只有4班,而且都面临第二天飞不了的情况。李勇没有放弃,不断给吐鲁番机场、第三方货运代理公司打电话,直到第二天中午,机场方面才给了准信,称一架波音737可以让这批合同件上机。
梁可立刻联系乌鲁木齐圆通,让他们马上派车到机场准备,合同一下飞机就送企业客户手上。李勇这边没闲着,派车等在机场外,等圆通的车接到了文件就立刻汇合。
当天下午2点左右,一张绿色编织袋的照片发送到梁可手机上,下面署着“文件已抵达客户手上。”这时梁可才放下心来。
梁可后来才知道,当双方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上完成交接,划开编织袋取出文件的时候,都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很多时候,梁可没有办法亲临现场见证圆满结尾,但他明白,幕后无声,一切付出都有意义。
3年前,梁可购置了88方的新房,今年9月又要升级当爸爸,眼下的小愿望是把手动车换成自动档,给孩子一个好点的环境。
前几天,梁可去办手机业务,路过荷花园电信大楼,它早已不是湖南第一高楼,长沙这座城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长高,有的建筑被拆除,有的路段被重塑,楼中人也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梁可庆幸,自己跟上了时代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