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没选这行，你会去做什么？”
“回老家，教书。”坐在对面的那个面色灰败的女编辑说话时候从不正眼看人，厚实的眼镜片上反射出电脑屏幕四四方方的白色映像。整个办公室都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和她的回答一样干脆。
“我会是个程序员。”
“你？”
“你不相信？大学我是学的软件工程，”我说，“只是上课的时候我也没咋听，逃了两个学年的课……”
“是，你的大学就是一场场恋爱，不是和姑娘，就是和文学社。我听你说过，每个人都听过，很多次。”
她总结道：“典型的文青自恋病，对于你的故事，这是个好注解。”
我没理她，继续说：“毕业时候遇到金融危机，那时候找不到程序员的工作，正好一个圈子里的朋友在办杂志，我就入行了。”
“你对现状不满意。”她说。
自以为是。我想。
“我热爱我的工作，我策划的案子最多，发表的文章也不少。”
现在我办公桌上就有数十篇来稿，其中大部分都批注了红色的字迹。它们散乱在我的办公桌上，像是我的热爱的证明。
她扶了扶眼镜，然后继续手里的活儿，对我的反驳不置可否。
我继续说：“其实你看，我这么做下去，再过几年就能做个整版，说不定还出了书。就是看着那些早早出书成名的小朋友，就想吧，好多事想做已经有些晚了。”
她没有说话，只忙着干自己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冬天和气氛一样的冷。我望向窗外，灰沉沉的云霭像是潮水般翻滚。像是要下雨了，也可能会降雪。
“要是那时候我再坚持一会儿，我现在就是个程序员了。我有个哥们，就是在干本行，还干得不错，每天都有技术可学，做的也都是逻辑严谨的事情。大学时候我也做过IT精英梦，推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功成名就财源滚滚，比尔盖茨乔布斯。”
“不会有任何不同，”她否定道，“别做梦了，人是不会变的。”
“就算你是个程序员，你每天上班也就是写写代码，闲下来就和现在一样，看看游戏论坛，看看篮球网站，成天吐槽，争执。想着再过几年就能当项目经理了，然后看看你同事里那些年轻的天才们，又觉得时日苦短。然后你就会想，要是那时候你跟着你那圈子的朋友一起干杂志了，你就会是个编辑，昂首阔步走在通往文学圣殿的康庄大道上。”
我摇摇头，她抬眼从镜框和眉头间瞟了我一眼。
我说：“至少，我知道坚持做下去，就能做到技术资深，或者更高吧。现在什么时候才能是主编，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忽然就笑了出来：“你的梦想就是当技术资深？当主编？那，我也可以这么说，至少，现在的日子有一点好，你不是梦想着三十岁以前能出书么？”
“你怎么知道？“我大学毕业后就没和人提过这回事了。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办公桌依然杂乱，空气依然冷冽，日光灯像是在摇晃，一些潜伏着的东西开始躁动不安，妄图钻破泥土，像是一场梦境将醒的前兆，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远远地望着我，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她的声音也倏然拉远：“你上次写文章，是什么时候？”
忽地一条冰蛇窜上了我的脊髓，在后脖子吐了吐舌信，像是有个大泡泡破碎了。
我惘然抬头，一本没阖上的书，一台启动了屏保的笔记本，办公桌是敞开的，堆满了杂物，对面坐着一个戴着眼镜面色灰败的家伙，漠视着电脑屏，手指飞快地跳跃，像是要甩脱手掌，他的身后竖立着一块白色写字板，潦草地涂着几个UML图以及现在的工程进度。
窗外是广州的夏天，车流在天桥上涌动，就在这个刹那，所有的声音扑面而来，如一场狂风，吹散了梦境的泡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