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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设想这样的一道选择题:死神将至,你知道自己很快将与世长辞,这时,若可以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并延续生命、以另一种形式获得“永生”,你会如何选择?
失去一切意识与世长辞?
抑或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将自己的意识困进一只硬盘,一直随其工作嗡嗡作响?
这听起来是“黑镜”或者“西部世界”中才会出现的恐怖场景,但我们似乎也到了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刻。
黑镜S03E04 圣朱尼佩洛剧照:用来存放人们意识芯片的巨大数据中心。
神经学家及神经工程师Randal Koene估计,最多10年后,人类就能通过修复术更换大脑的一些组织部件了。
而75年之内,可以制造模拟出整个大脑。
自那以后,事情就简单了,系统地替换所有区域,直到最后大脑将被替换为电子元件,从而获得永生。
假如这样,那么最后一个会死亡的人,是不是已经出生了?
“在75年内我们就能模拟整个大脑。我非常愿意最终被上传到电脑,我希望我能实现这个目标。我已经40多岁了,所以我们得快点处理这件事,但这并非仅关乎我个人,此事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我们都需要为之努力。” Koene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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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真正的永生
将你的心智上传到电脑,并不意味着你能够获得真正意义上对永生。
作为能够量产“科学家”和“探险家”的物种,我们人类总会达到自身能力的上限。人的躯体存有一定的局限性,这会妨碍我们实现我们的志向。并且,历经了亿万年的人类进化,大脑已经能够带动我们的身体去适应大自然,在热带草原的种种威胁中存活下来。然而大脑从来没有被特殊设计成可以用于把握全球经济的风云变幻的系统;也不适用于去面对与我们自己创造的超能人工智能产品(AIs);当然更不是为了要穿越太空。
这也不能说是虚荣。Koene强调说:“如果我们想跟得上未来所面临的挑战,以及我们自己想去挑战的高峰。”他在电话里谈到:“那么,我们不能等待进化自然而然地发生。发展自己是唯一的方法,使我们具备能力去迎接未来的挑战,而且我们必须能够控制这样的进化过程,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能够访问和修改我们大脑的工作方式。”
当代家庭的观念中,安全是主要的元素,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健康成长,直到成熟,并传承我们的基因,而不用担心捕食者,自然选择的机制可能已经让我们的大脑充分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进化的下一个阶段将会是打开我们自己的身体,以便做更大的修整,这正如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我们已经能够通过调整环境以满足我们的需要,现在也是时候去调整我们自身的生理极限了。
《黑镜》S03E03 Playtest(游戏测试)剧照:主人公通过脑/机接口接收神经网络软件包。
Koene继续解释道,“逻辑上来说,如果你合理地架设由脑/机接口,通过这个接口,就可以安装一些可替换的零件,用以承担或增强某些特定脑区功能。如果你持续这样做,你会发现,最终将会受到某些来自生物层面的局限。神经元活动不能超过100 - 1000次每秒,一般在这范围之间。这比任何晶体管的切换速度都要慢得多。所以,只要你的大脑受到生物性能方面的限制,你总是需要做取舍以迎合那样的(尴尬)。但是,如果你想摆脱这些束缚,接入大脑,对其进行修改和调整以适应新挑战,那么你将必须把大脑的工作迁移到电子基板上来,并且创造出与之相匹配的速度。”
尽管可以跟Koene聊聊心智上传,你会发现他也有犹豫的时候。心智上传是一个不太精确的术语,它能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数字化的自我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就像是大多数人想像的磁盘空间中的转移,但这并不是他想要实现的。相反,在非盈利组织carboncopies.org中,他和他的同事正试图设计一个还原工程,这是一个完整的个人心智的工作副本,即他们所谓的全脑模拟(Whole Brain Emulation,WBE)。
这种想法是,WBE可以运行在其他任何你喜欢的地方,或者任何合适的系统或材料上面。确实,那样的话,WBE就可以运行在计算机磁盘空间的某处,或者在你另选的躯体的人造大脑里,或是机器人的大脑中。到那时,你已经搭建了一份独立心智基板(SIM),这是Koene的最终目标。一旦实现,将会是极其吸引人的成果。我们不必将整个大脑上传,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可以创建一些用于取代生物脑区并复制器官组织功能的假体。随着医疗科学的拓展,肢体扩展应用愈加成熟,我们需要脑功能的发展也跟上,这些努力是值得的。那时,只要你乐于接受新型的心智机械零件,任何类型的痴呆或脑部创伤将不再是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但是真的可行么?
黑镜S02E01 Be Right Back(马上回来)剧照:一位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妻子通过网络媒体资料来重新塑造数字化的亲人。
“在75年内我们就能模拟整个大脑。我非常愿意最终被上传到电脑,我希望我能实现这个目标。我已经40多岁了,所以我们得快点处理这件事,但这并非仅关乎我个人,此事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我们都需要为之努力。” Koene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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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大脑如何工作
任何一种心智功能的仿真,第一步都是理解人类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
这是一个经典的谜题。现在不存在与神经元相对应的脑地图,即使有,它也不一定会告诉我们神经元是如何工作的。尽管如此,人类连接组计划(Human Connectome Project),仍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其目的确实是解释大脑中的每一个连接,以及了解每个部分的功能。此项计划大约要处理850亿个神经元,每个神经元可能又有成千上万个突触,这项工作的确很费时间。与之相比,耗时13年之久的基因组计划(Genome Project)只需要对三十亿个碱基对排序,且没有大规模互联互通的问题。
目前,最好的方法是三维映射(3D mapping),此方法由大脑保护基金会(Brain Preservation Foundation)主席Kenneth Hayworth在神经生物学家杰夫·里奇曼(Jeff Lichtman)的哈佛大学实验室工作时首倡的。它需要将老鼠的大脑分成多张薄切片,在电子显微镜下按顺序扫描这些切片,类似于动画片制作方式。目前的处理速度意味着,需要几个星期才能完成1立方毫米的灰质的映射。考虑到人类大脑的平均体积为1260 cc(立方厘米),这个项目将需要24000年来完成。当然,你可以使用大量的电子显微镜组,并且新技术能够极大提速,但是到那时候,也仅仅解释了一个完整的结构模型而已。更难说需要多长时间去获知它的功能了。
了解大脑工作机制的另一种办法,是经典的神经科学方法。你将大脑放大,试图找出可能负责某些类型的行为的大脑区域,但这些细节不足以去复制一个人的心智。最后,还有一种中间地带思想学派,人们可以记录大脑的电活动,并分析神经元组在电路中何时以及怎样放电的。然而,这也不会给你一个图谱,更不用说整个连接组了,但是它能帮助我们了解很多关于大脑功能的新知识。Koene并不关心这些新知从哪里来,他知道这些科学家的目标不会像他那么“不靠谱”,但这些科学家的每个研究进展,都给他和其它团队提供了更多的工具。
“这三种方法都有用,但最终,你应当关心的是对这些知识的关注程度,以及如何整合这三类信息源。你唯一值得关注的是,你是否通过这些信息尝试去构建一些东西。你运用了那些数据并建立了神经假体,在某种程度上它能工作,可能你会遇到异常情况,有时它可用,而在某些方面它又不可用,那样的话,你得从这些失败中汲取教训,找到你应该更加关注什么。所以,在我看来,唯一的方法是构建部件,这就是目前我一直集中注意关注的事情。
这听起来相当不切实际,但是这个方法确实能带来想要的结果。在2011年,来自南加州大学Theodore Berger领导的一个团队,成功创建了老鼠大脑的一个假体部件。海马区域的功能之一是将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Berger他们记录了老鼠在记忆任务中这个区域的输入和输出,并创建了一个芯片,它对于每一个给定的刺激能给出响应信号,与海马给出的信号相同。然后,老鼠的大脑的这部分被摧毁,他们当然没有能力再去完成相应任务了。最后,当神经假体放回,他们又可以完成记忆任务了。
目前,Berger和Koene正试图在人类受试者中复制这种成功,实验在2016年初成立的Kernel公司中进行。他们还没有做出任何神经假体,但他们有着癫痫志愿患者参与研究的优势,这些患者都自愿接受在他们的大脑中进行移植。对Berger和Koene来说,这些研究只是测量移植前后的神经活动,而测量的数据可以检验他们的理论,并预测大脑皮层的特定区域可能发生什么。虽然,在本次采访期间,Koene对有关情况还守口如瓶,但他承诺会在2017年初披露一些有关Kernel公司的有趣内容。
如果我们能使神经假体部分完成正常功能,那么这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向下迭代学习经验,我们甚至可以推行至大脑的其他部分。随后,用这种方法可以使这些假体存活于大脑神经的各个地方。只要能制造更多的这些假体,最终真实的全大脑仿真设备就会诞生。
然而,在神经科学领域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把人类的存在视同为计算机那样的电路板状物体。比如说,英国理论物理学家Roger Penrose和美国麻醉师Stuart Hameroff就认为,想要发现大脑创造性知觉的机制,就应该更多地探索和拓展大脑研究的基础水平。
Penrose和Hameroff花费了数年时间研究一种叫做微管的结构,该结构一旦被注入至神经细胞的细胞质——就是麻醉剂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细胞的电子间距离就会近到几乎可以产生量子纠缠的地步。因此,就他们发现和关心的问题而言,除非在微管的级别上实现,否则大脑仿真的毫无用处。
Koene反驳了Penrose和Hameroff的分析:“如果大自然真的要自讨苦吃地以某种方式在量子力学级别维持某种组织,那么这种组织实际上就是不存在的,而且从理论上说其实在生物组织的高温下很难存在——。然而,即便我们的思维构成确实是量子级别的编码,我们最终仍然能够在算法上定义它,并且进行仿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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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一个部分或全部的机械大脑
拥有一个部分或全部的机械大脑,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一种可能的答案或许是‘没啥异常感觉’,” 计算机科学家同时也是《心智上传的类别与玄学》(‘A Taxonomy and Metaphysics of Mind-Uploading’)的作者Keith Wiley如是说:“如果仿真生成了一个以相同的方式运作的大脑,并且所有的感官都是精准的,那么这个仿真大脑会准确地感知你当前的状态。如果有人在你熟睡之时上传你的思想,当你醒来时,你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我们甚至可能会感觉更好一些,Wiley补充道。这是因为,通常人们认为可行的大脑仿真做法有两种情景:一种是逐步替代两耳之间的大脑生物结构,一次只使用一个神经假体来替换,直到所有的肉质组织都被替换掉。这种连续性操作可以为你保存更为正常的自我感知,与另外一种情形不太一样。另一情形是,大脑接受某种扫描后,制成大脑合成版本,接着一次性搞定合成版大脑对原大脑的替换,然后,轻拂开关,你就会醒来,同时伴随着肉身不复存在的既视感。据Wiley说,虽然这两种情景的做法不同,本质上是相同的。
“在这两种情景里,大脑的生物组织都不可能幸存。你只能选择在大脑实验中要多快、多久以及采用哪一种技术达到大脑被完全替换的最终结果。两种不同的做法实质属于同一范畴。所以,我们只能给出它们的结果是相同的这一结论,因为我们必须也只能从心智上传的各种类型判断,比如这个大脑替换后的人能否仍然代表此人,而且能保持原有身份认同。我认为是可以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猜想,答案原本可以简单得如同我们必将死亡一样。无论是缓慢死亡还是快速死亡,都是死亡。创造一个“你”取代你的位置,而这个“你”就是颠扑不破的你。几乎没有证据表明可以对此予以鉴别,这或许就是Wiley认为它们等价的原因。
Wiley赞同身份认同的心理学原理,该原理认为身份认同与任何物理结构无关。身份认同的本质在于记忆和性格,而不是大脑这个器官本身。在这层意义上,无论何种后续版本的“你”被创造出来——即使原版的你依然存活——这些“你”都会以同样的智识来实现自我认知。
如果我们同意Wiley、Koene以及大部分心智上传团队的观点——有一天,我们或许能无限存活于虚拟生命中——那么我们就必须回答关乎人类存在的本质性问题:这样的研究成果会怎样改变人类对其本身的思考?我们是谁?我们作为人类又意味着什么?
Ernest Becker在他的普利策奖作品《拒绝死亡》(The Denial of Death)中就强调了这样的观点,对于必死的认知绝对是人类经验的核心。它是指引我们生存的必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试图摆脱必死命运的挣扎。我们有意识地投身于所谓的“不朽计划”——太棒了,又一个英雄般的作品诞生了,它让我们相信自己可以逃脱肉身消灭的现实,并由此得到某种永恒的存在。但是,假如我们无需对死亡感到恐惧,我们又为何会为这样的杰作劳心费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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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后果
同样的问题一直叩问着精神病医生John Wynn。作为治疗肿瘤病的专家和医生的保健专家,John Wynn每天都要面对死亡。
“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一系列后果,”Wynn对我说:“忽略快速增长的全球人口和不堪重负的地球——这一细思恐极的现状——越来越老的人类带着一成不变的思想和僵化观念奔向永生,就好像强行让半挂车拖着赛车奔跑一样不堪设想。”
“新生代拥有独特的想法,而人类的骄傲就蕴含其中,因为每一代都必须克服上一代的固步自封才能生成新的智识和技术。如果你曾经在学术界工作,那么你就会明白这一点,每一个科研部门都会有意识地控制智囊团里的年长者数量。所以,人的死亡和新旧交替才是至关重要的。假如没有这样的自我更新,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在地球上进化的脚步将会被延缓。”
即使站在个人的角度,Wynn也不认为活得更久就会有更多的贡献。连续性拖延症患者和懒汉很有可能会同样地消磨时间——在游戏机和沙发里虚度的时间会同比例增长,浪费的时间从原先的几年变成几个世纪而已。而与此同时,工作狂会同样地勤奋工作——甚至可以复制自己,从而形成某种强大的学术集成体。而这也可能意味着,没有了最后期限作为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他们对工作可能不再怀有狂热的激情。没压力,没有紧迫性,最终可能还是一样没有进步。
Wynn说:“假如物种不需要繁殖就可以延续,繁殖还会有其重要性吗?生命是有关积累的全部。财富也好,权力也好,友谊也好,无论人们积累了什么——哪怕是保龄球、非洲服装——而这一切都必须依赖于资源。我们只能把这个思维实验做到目前的地步,我们假设无限的生命、无限的资源、无限的生存空间。但是,人类仍将在某处面临最终审判。”
事实上,无论是Wynn还是Koene 都不热衷于谈论永远这个话题。无限是一个很棘手的概念,因为我们不能肯定是否会出现什么情况从而改变一切。同样也正因为这一点,我们的大脑,这一遵循达尔文进化论的产物,或许永远无需认为它们会被永远保留,或设法将其保留下来。
即使真的彻底消除了死亡威胁,我们可能都不会完全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们的大脑进化是以生存、以如何避开捕食者以策安全为核心机制的。有鉴于此,这种生存至上原则,使得死亡设定将是无法消除、根深蒂固的。
黑镜S03E04 圣朱尼佩洛中,女主无法原谅丈夫抛弃了她,他在临死前拒绝接受这种已有的可延续生命的新科技、拒绝上传意识并留在永生之城:
或许,我们从来就不曾拥有与永生相匹配的大脑。
你呢?70年后,在你垂暮之年,当你有机会将自己即将逝去的意识上传保存于某个芯片并“永生”于人世之外的某处,你会如何选择?
原文发布时间为:2016-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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