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低斜沉郁,从窗外斜斜地投进石板地面上。棉被压在身上很沉,头也很沉,眼皮开阖间,只能看见阳光切开了屋子,大颗的灰尘在较为明亮的一侧起起伏伏,像是下在屋里的雪,有点冷。
“你醒了?”女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平淡安稳如同来自往昔的问候,让人想哭。
我撑开眼皮,可以看到角落里是一对绣花鞋。女人就坐在那里,没有接近我,也没有逃开,就那么自然的坐着。
彷如昨日。
“天凉了,”她柔声说,“入冬前得把棉袄备好了。”
“前儿去崇州府带回的好布料多了一些,还够多做个卦儿。哎,世道不好,卖棉的许久不来了,我拆了件棉袄,你看合适不合适?”
“你就不能等开春了再赶趟子么?这大冷天的,回来要是雪封路了可如何是好?”
“这次过不过崇州府?要有干果蜜饯,也带些回来好不好?”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我没有心思听了,床榻像是温暖的泥沼,越陷越深,越陷越沉,沉不到底。
房间,黄昏,和她的声音一起渐渐遥远。另一个声音清晰起来,可能是风,我想,好大的风,百哀千号,别闹。
她没有再说话了,于是沉默缓缓地侵占褪去温度的屋子,我吃力地抬头,去看她绣花鞋素净的鞋面,粗布大褂垂在夯实的泥地上,一双白净的手搁在膝盖上。
“天凉了。”她悄声说,她望着窗外,一阵风就在这时刮开了窗子,卷来遍地黄花。
黄花如流水,淌了一屋,又如飘雪,层层叠叠,掩了绣花鞋,掩了粗布褂子,掩了那双手。她笑了一声,笑声郁郁,拉成一声叹息,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从梦里挣扎着坐起来,积雪抖落如同筛糠泼地,我周身四顾,没有人,没有光,山崖下的林海低伏暗涌,唯风声萧萧,长夜寂寂。